「今天能不能生火?」
老師想一下,天冷。
「好吧!中午不休息,吃過飯的可以先畫畫寫詩。
完成的就去生火吧!」
孩子急匆匆取紙畫下季節的感受,然後以文字書寫下來。
寫完得找老師討論,才算完成。
喔喔!有生火誘因,效率奇高。


「我想去屋頂畫圖。」孩子問。
「外頭很冷,屋頂更冷。」老師說
「我要寫冷,必須去屋頂感受冷。」
說完,一群孩子衝向屋頂。一下子,冉冉衝回來說:
「我已經感受到冷了,我要在屋子裡畫。」
大部分孩子還在屋頂。
ㄟ!真的很冷,他們在冷中畫冷寫冷。
佑佑一馬當先,每次都是。
他絕不浪費一丁點時間,想趕快做「教堂的鐘」。
「冷在天空頂端,
是人類的畏懼,企鵝的驚喜。
對我,冷是自然的禮物。」 --- 佑


呆呆望著這個孩子,認識十年了嗎?
一路看著他與世界爭執、妥協、困惑,
再爭執、妥協、困惑,漸漸趨向現在的他。
對我,他是珍寶。對桂美,我相信也是。
感謝上天,讓我們遇見他。


阿羅急著要生火,早就來排隊。
「冷在天空顫動,在地面呼嘯。
它靜止在水裡,想要結冰。
我在冷中想像。」 --- 阿羅



聽完阿羅的詩,冉嘆口氣說:「好好聽。」
大家聽了大笑,叫道:「阿羅詩人!」
阿羅害羞,傻傻笑著。
冉喜歡趴在旁邊聽別人唸詩,感受別人的意境,
然後悠悠讚嘆或評論,很有意思。


「風呼呼的吹著,帶來冷。
它讓我的手凍僵,產生裂痕。」 --- 憲鴻
我相信憲鴻真正感受到「冷」,
為了這個「冷」,他全身包裹爬到屋頂上。
而,手上的裂痕是他親身的經歷。
承諺也急,他跟阿羅約好一起生火。
「風在冷中散步,我喜歡它,
因為它一直保護著北極熊的家,
使冬天的太陽顯得更加溫暖。
它是不死之身,因為它一直在各地旅行。」
嗯!喜歡他的「不死之身」,想知道為何這麼說。
承諺覺得「冷」年年都來,魂遊四處,好似永遠不會死。


其餘太八股了,許多學來的詞句,非真正的感受。
作文範本都是這樣教的。對承諺有期待,上次的「光包住山,
光包住河流,光包住芒草,光包住萬物。它用溫暖來儲存。」
最後一句寫得多好。要他修改。


他和政廷面對面,原以為他們在討論什麼,待寶鍊靠近,
才知他們各做各的互不相干。看他一副嘔心瀝血的樣子!
過會兒,他改成:
「風在冷中散步,從竹林走到小溪,停在芒草花上。
今年過後,明年再來。它是不死之身!」 --- 承諺
嗯!他的尾常收得很好,這才是他心中真正想的。
承諺有極不俗的東西隱藏在世俗之下。
寫作時許多孩子常誤以為得寫「偉大志業」,
如拯救北極熊、溫室效應之類的,才算是好作品。
怎麼會這樣?是什麼讓我們的孩子不敢表達心中真正的意念?
是什麼讓我們的孩子時時揣測成人之意?
是什麼讓我們的孩子如此「從俗」?
子昕淺淺笑著,遞上她的紙片。
「蝌蚪在水裡享受冷,
雲在天空享受冷,
月亮在宇宙享受冷,
冷在熱中享受冷。」 --- 子昕
不明白最後一句的意思,請求說明。
她沒說什麼,還是淺淺的笑。
抽走我手上的紙片,轉身不見。


待到再來,她把最後一句改成「冷在風中旅行」。
嗯!我的提問,讓她以為不好。
我感受不到意境,或該說感受模糊不明。
我重複唸兩種不同的結尾,看看哪種好。
「蝌蚪在水裡享受冷,
雲在天空享受冷,
月亮在宇宙享受冷,
冷在風中旅行。」 --- 子昕
她選擇後者。如果將「旅行」改為「游移」,意境有何不同?
昕說她不懂「游移」的意思,我要她從字面理解。
「游」和「移」她都懂,合起來呢?
「『旅行』速度比較快;『游移』速度比較慢。」她說。
我留住她的兩首詩,等待他日,自己重解。
昕在雨中作畫,上天幫忙,漫出美麗的雨跡。
「我想好了。」冉冉聽了許久,突然說。
好吧!那就來寫。
「風跑到我的身體裡面,
五彩繽紛的顏色穿透我的心。
我感覺到冬天。」 --- 冉妹
說完,她還是偎在旁邊聽別人說詩。


雯自己寫。
「我知道風是大自然給的禮物,
可是我卻不知道天上的星星、月亮、太陽,
還有水中的魚兒,在風中會不會冷?」 --- 雯
「水很冷,草很冷,黑夜很冷,我也很冷。」 --- 卿
「冬天來了,讓我覺得很冷。
風讓冬天更冷,我也覺得更冷。」 --- 潔


「風把我的紙飛機吹到河上面,告訴小河,冬天來了。
小河告訴小魚,冬天來了。
我的皮膚告訴我,冬天來了。」 --- 均
均以一架紙飛機,勾引出連串冬與冷的感受。
政廷晚到,急著問:「然後呢?然後呢?」
怕少玩到,趕緊去畫畫寫詩。
「冬天在一個地方轉,
捲起了沙,捲起了落葉。
我在這裡等待春天。」 --- 廷


「天空很暗,很多動物躲起來,牠們在等春天。
我在等夏天,要去外婆家。」 --- 儒
「冬天是一年最冷的時候,很多動物都在冬眠。
我希望春天趕快到,可以做很多活動。」 --- 璋


「冬天來了,風告訴我,現在是冬天。
落葉掉下來,告訴風,現在是冬天。
蟲躲在落葉下面,告訴落葉,現在是冬天。
我要告訴媽媽,現在是冬天。」 --- 阡阡
「冷在季節的軌道上徘徊,見到我,就變成風。
我在冷風中一年一年變老。」--- 淳
她是說每年冬天都會來,每次遇到冬,她就老一歲。
我們攀爬在時間的年輪上,漸漸改變。
* * *
阿羅掏出火柴盒,他有備而來。
事後想起,才懂他為何要問:「今天可不可以生火。」
寶鍊不准他們用她辛苦撿來的柴火,
這附近到處都撿得到柴,要燒自己撿。
只見孩子三兩成群,隱末在芒花草叢中。
有人搬磚,有人扛柴。


上卿最猛,拉著長竹數根,唰唰走來,得到友伴熱烈的掌聲。
孩子逐漸成組,搭建自己的磚窯。
咦!哪來的炭?冉妹笑嘻嘻說:「我家有很多。」
她家在旁邊,阿爸備有許多炭火,供冬天取暖。
「ㄟ!佑子,不可以拆阿伯的籬笆。」我遏止他。
寶鍊升起麵包窯火,烤地瓜給孩子吃。
天漸漸黑了,有車駛來。
「是轎車,好險,我家的是休旅車。」宜璋叫道。
每來一輛車,有人歡呼,還好不是我家的;
有人扼腕,連呼倒楣,這代表他得離開。
孩子愛火,我也愛。大家各自升起自己的灶火,沒人想去拍照。
就讓這景象留在腦中吧!
阿羅哀怨離去,晚上有音樂發表會。
孩子不肯走,只好讓有事的大人先回去,等一下再送他們回家!


心中迴盪著孩子說的,每次都玩不夠,每次都這樣。
這個「玩不夠」讓我產生罪惡感。孩子怎麼可以玩不夠?
這種自由的玩,在荒地裡玩,沒有安排和拘限的玩,
屬於兒童與兒童之間的玩。怎麼可以玩不夠?


心中暗暗想著,年末要給孩子一個禮物:
讓他們在野地和朋友好好玩個夠。
一個屬於兒童自身的遊戲。


整理到最後,才發現忘了拿上次醃的洛神花給孩子吃。
冰箱兩罐洛神,以紅豔姿容,留住今夏時光。
天已全黑,佑子苦著臉說:「我的馬達轉動的聲音,比鐘聲還要大。」
知道他說的鐘聲,如想像中以繩拉鐘,一擺一盪,
傳越山莊和林野。悠揚而緩慢。喔喔!這個浪漫孩兒。
「我這樣算是成功嗎?」佑佑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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